(7)公、检、法
说起来铁路是企业,但却有自己独立的公安局、检查院、法院。
奇怪吧?呵呵,这就是“中国特色”。
铁路上是没有什么正规法律专业毕业的人才的。能进检查院、法院里的人都是家里有门路,从各单位调进去的,没什么科班出身。只要有门路,学历,身份全都不是问题。
咱铁路两院也曾经在铁路系统内公开招过人,不过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最后大家拼的就是门路。
这招进来的人五花八门,从前干什么的都有。进了铁路检查院、法院,一切从头开始,大家重新利用业余时间去混张法律文凭。以前的经历、职称、荣誉通通作废,在铁路两院重新从最基层的书记员做起。
可是甭管怎么说,这铁路两院的人员素质和地方两院根本没法相比。所以在谈判公、检、法移交地方时,人家就说了,移交可以,但人员都得重新参加资格考试,按我的标准不合格的通通清退。
清退?那哪成呀?都是有门路的爷,往哪儿退呀?难不能又重新退回铁路?那我们还得重新安排工作,麻烦大了,而且根本达不到剥离减员的目的。坚决不能干。
于是乎,铁路公、检、法移交地方,转公务员的事就这么一直拖到现在。
铁路公安局里的铁路警察们有三大来源。
第一是以前从各单位调进去的,当然得要有相当大的门路,且近十年来这种调动是越来越难,现在几乎比登天还难了。
第二个来源是系统内部招的。这种情况一般出现在局管内有新的铁路线投入运营,急需人手的时候。铁路公安局就会面向各站段青年职工,公开招收一批。简单培训后一般都分到乘警大队做乘警,把老乘警们替换下来往别处安排。等过些年,这些人也混老了,再各找门路往别处调。
第三个来源是警校生。这个所谓的警校主要指的是铁路自己的警校。生源都是从路局下属各站段的在职职工中招收。学习三年后算中专毕业,再行分配。相对来说,这批人在铁警内部最受欢迎。一来毕竟学习了三年,比那些调来的,短训的铁警业务素质要高得多。二来他们原来在各站段从事各种工作,什么工种都有,对铁路各单位情况非常熟悉,分到岗位后上手非常快,很快就能成为骨干。
地方正规警校的毕业生分到铁路上来的也有,但混得都不太好。一来他们直接从学校出来没有社会经验,二来对铁路业务一窍不通,三来铁路是一个非常排外的地方。你地方警校的大学生的确理论知识很丰富,但你到铁路公安局来立马就是异类,铁路上那种内部近亲繁殖、拐弯抹角都能扯上关系的氛围是他们一时半会儿很难适应得来的。
铁路近些年来剥离了许多单位,唯独死撑着不肯痛痛快快地把公检法移交给地方。而铁路公、检、法的人员巴不得划归地方,希望能转为公务员。地方政府也不大乐意,觉得铁路公、检、法里的人员素质太差,要接收那得我重新筛选,达不到我标准的一概不收。
得,这事儿就这么一直耗着。
其实究其根本,铁路根本不愿意把公、检、法给移交出去。归铁路管着,什么都是路局领导说了算。开起公审会时坐在主席台中间的居然是路局党委书记。想抓谁,想保谁,想整谁,都是局领导说了算,公、检、法得执行他们的指示。要是一旦划给了地方,那就由不得铁路领导们了。加上现在这些公、检、法人员对铁路内情极为熟悉,一旦划出去不知道有多少铁路上的大小干部要倒霉了。不是有人批评铁路部门是反腐的死角吗?那是当然,暴力机器都攥在自己手里呢,自己监督自己,能自己真正清算自己吗?
非但如此,今年春运期间,某单位职工在列车上见色起意,下迷药迷奸了旅客。人家醒来后立即报警,当场人赃俱获,按说这事事实清楚,性质恶劣,没什么回旋余地了吧?不,那单位领导们可急了,这要是真判了刑,单位每年的治安综治指标一旦被打破,这乌纱帽就没了。于是领导们全力动员这方方面面的关系,让铁路公安局就这么拖着,迟迟不移交铁路检查院,另外想方设法做通被害人思想工作,最后赔了一笔巨款了事,这钱还并不都是那畜生出的,他只出了百分之二十的现款。嘿嘿,因为这公、检、法现在还归铁路管,大家拐弯抹角都能找到关系,要是已经划归地方,想必这件事没那么容易摆平的。
(8)职工培训
关于职工培训,许多情况已经在我去年写的《铁路职教、怎么一个黑字了得》里说了,这里补充一些其他内容。
按理说,一位新来单位报道的新职工,或者一位要转岗的职工,你职教部门都得因岗位而宜地教会人家一些基本技能吧?铁路部门工种繁杂,你要教自然也应该因工种而异,人家将来分到班组里要人事什么工作,日常工作中要干哪些活儿,你总得有针对性对人家开展培训吧?
不,职教系统没那个责任心,他们只会扔给职工一本教材,照本宣科地念一遍,就算是完成了理论培训。至于最为重要的实作培训,甭管你以后具体人事啥工作,职教系统都是给你培训老三样,人家管你用得上用不上呢,考试完了就把你送到岗位上了事。
职教系统既然并不能教给职工多少实际技能,那职工工作中需要的实际技能上哪儿学去?
其实绝大多数技能都是职工下现场工作后,在工作中由老师傅手把手地传授,或者在工作中靠自己总结摸索。已经到了二十一世纪了,居然还是这么原始的状态。
非但如此,因为获取实际工作经验的不易,以及内部竞争的激烈,许多工作经验、处理故障的技能被一些人当成了“看家法宝”,秘不授人,唯恐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加之由于现在铁路企业内部种种不公平、不公正的现象,职工学习、掌握、钻研技术的热情是一茬不如一茬。因为你会得越多,你就得干得越多,干得越多,出问题的几率就越大,被考核的机会就越多。你不会做,就跟在里面瞎混,反而轻松自在、没责任。干得多的,拿的并不比别人多,而且由于被考核的机会大增,因此每月实际拿到手的钱甚至比不会干,不想干,干得少的人还要少。这样一个现状,让职工们能有学技练功的积极性吗?
非但如此,现在基层单位动不动就把维修业务转包给包工头,或者让生产厂家包售后服务,所以基层职工的业务素质整体呈不断下降的趋势。
自己单位的职教部门不行,那出去学习效果如何?
单位上每年都有外送到生产厂家短期脱产学习的机会,只是这种学习机会往往会变成打着学习旗号的休假旅游。包吃、包住,回来还给报销差费,如此好事大家都抢着去。只是抢归抢,能抢到手的非得凭关系不可。这种到厂家学习单位上花费大,但对于提高职工业务水平并无多少效果。因为一来大伙儿都是当成变相休假旅游去的,心思就不在学习上。二来厂家也不过是照本宣科,与其听他们讲课还不如弄本资料来自习。
当然,这种送出去学习效果不佳也不能完全怪职教系统,这是社会风气使然。这一点,在动车培训上表现得尢为明显。
大家都知道,动车说是国产的,其实全是引进日、德专利。上马前,铁道部在全路各单位选派了大量人员出国培训,一去就是大半年。可送出去的人里面除了极个别生产一线的骨干工人外,其他的全都是领导干部。这领导干部主要是抓管理呀,太具体的技术根本听不懂,而且也根本没必要掌握。可是,这种公费出国的机会领导们岂可拱手让人?既然国这家耗费那么多钱粮供大家出国培训,你总得学点东西回来,有个交代吧?很遗憾,那些送出国培训的领导们没几个能登台讲课的。有极个别能讲,愿讲的,咱们一听,出国半年就学了点这个?天呀,咱没出过国,但只要拿一本最浅显的资料看两天,照样能讲出这个水准。
铁路这些年来技术装备更新速度加快,职工素质和实际要求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领导们着急呀。于是铁路各单位年年都有在职职工被送出去脱产读职大的。这种职大生的指标往往竞争得相当激烈。
大家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地找门路。没门路你连单位内部的报名都报不上。最终能去的必定是门路相当野的。至于成人高考,那不过是走个形式。甭管基础多差,只要识字,只要单位上同意你去考职大的,我这十多年来还没发现有考不上的。
这些脱产读职工的,学习期间只能拿几百元的生活费,代价这么大,毕业回单位自然不再甘心继续做工人,于是接着找门路,门路野的往往都能往机关安排。本世纪以前铁路上正规的大学生少,所以这些职大生往往提拔迅速。
于是,示范效应就显现出来了。每年大家都各显神通找门路,竞争越来越激烈。可这两年来职大生们毕业后能安排位置的越来越少,越来越难了。因为正规大学生越来越多,许多都还没位置呢。
这些年,铁路改革动荡得厉害,上面动不动要求下面裁员。可咱们这种单位哪能真正裁得下来?于是领导们玩起了把戏,搞“百千万”工程。就是动员路局机关,站段机关那些以工代干的人去学校脱产学习,什么高达本、专升本都有,许诺回来后就可以转为局聘干部,学习期间路局给予一定的经济补贴。
这种工程对外宣称是提高素质,实际上是为完成上面要求的机关减员指标,让纸面上少些人,至于你们毕业后是否路局真会兑现承诺,那就不管了。反正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路局领导是全国调的,几年之后还不知道谁在局长位置上,我走了我就不管了。那继任的局长照样不会管,我刚来,啥也不知道,也没给你承诺,谁和你承诺的你找谁去。
这世界上没谁比谁傻,大伙儿都不乐意去。领导们就下来动员,讲得天花乱坠之余不忘语带威胁,你要是不去,连以工代干也保不住。想想,在铁路这种企业,好事会主动找上你吗?真要这么好,那么好早就内部瓜分完了,没走后门连消息都打听不到,更甭说搞到指标了。真要这么好那么好,那领导干部们的嫡系子弟们怎么一个个都不去呀?
从这几年的情况来看,虽然局长大人还没调走,但当初的承诺可是打了一个狠折。原来说好了,只要肯去,全都能转为局聘,可现在几年过去,又改口了,要择优录用,要淘汰百分之四十。得,这个择优录用就没法说了。你是优还是劣,不是由你自己说了算,而是由官老爷们来决定。说白了,那还不得靠台面下有利益博奕?
(9)顶替、调动
顶替,现在的年轻人恐怕对这个词已经非常陌生。其实说白了,这个词的意思就是子承父业,你父母退休了,就可以让一名子女到原单位顶替。
在九十年代之前,顶替现象比比皆是,人们并不陌生。现在许多上了一定年纪的铁路职工都是当年顶替进来的。
九十年代中期以后,“顶替”这个词汇在其他行业逐渐消失了,但在铁路上依旧存在,只不过变得极少罢了。那种父母正常退休,让自己子女顶替的做法绝迹了。
不过,如果你是工伤死亡,单位上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得抚恤家属。家属可以向单位上提要求,要求配偶或子女顶替进铁路。当然,这个政策限度卡得很死,你温良恭俭让肯定是办不成的。家属想要顶替,那就得闹,闹腾得越凶就越有成功的希望。
于是,家属们每每不同意火化,每每殴打前来劝慰的领导,只要遗体还没火化,就有谈判的本钱,理赔的价码可以要得更高。咱们单位有位职工的孩子还在念大学,父亲工伤死亡后为了顶替进铁路,索性中途辍学。如果子女太小,没法立即顶替的话也没关系,咱铁路上这种例子多得是,把手续办妥,等孩子成年了再参加工作不迟,在这方面,只要组织上答应了,说话还是绝对算数的。多少年以后,领导换了一茬又一茬,但只要你手上能拿得出材料,领导都会认帐的。
如果尸体火化了,失去了谈判的本钱,这顶替的要求基本上实现无望了。曾有此一例,最后家属在单位办公楼里公然设灵堂、放哀乐、点蜡烛、烧纸钱,领导不搭理。于是家属们占领党委书记办公室,就在办公室里打地辅,日夜驻扎此处,还将领导办公室冰箱内的食物享用得干干净净,逼得领导到处东躲西藏,家属由七十多岁老太太担当主力,又哭又抓的,保卫科管不了,叫公安来也没用。没法子,最后硬是打起了持久战,家属们最终还是没能熬得过组织。
调动分为工人调动和干部调动。
工人调动相对较易,只要原单位肯放人,想去的单位肯接收,在调动申请单上签字盖章,然后往路局劳资处工人科一送,工人科绝不会驳回,只是例行手续而已。等它的公章一盖,就算调成了。
工人调动分为几种情形:一是为了离家近一点;二是原单位效益太差,想换个好单位;三是想换个好一点的岗位;四是根据路局总体安排,原单位需要调一批人去支援兄弟单位。比如说咱们局在九十年代末期从沿线各单位调了不少女职工到客运段,充实乘务员队伍;五是为了解决子女就业,这种情况一般发生在新线即将开通,需要调人去条件艰苦的新线,允许“以老带新”,也就是说你若肯去,组织上就解决你一个儿女进铁路工作,当然是正式职工编制,不过一般是去新线或者去客运段跑车。
干部调动分为组织调动和个人调动。
所谓组织调动就是路局从通盘考虑,在同一行当的兄弟单位之间进行干部交流,一般至少都是中层以上的干部。这种调动有时是为了避免矛盾激化,有时就是刻意发配、整人,有时是为了提拔而进行的过渡。
个人调动就是为了获得更多的利益,作为个体而自找门路。这种调动相当困难,不但要原单位同意放人,新单位愿意接收,而且得报路局人事处报批,人事处每季度审核一次,哪尊佛没烧到香都办不成。
我就亲身经历过,当我调到现单位时,其他关节都颇顺利,没想到单位人事的一个小干事居然敢给段长上眼药:说什么咱们单位十多年没调入干部,没表格,没先例,且我是工后部门调来的,违反原则,要么改职当工人也行。嘿,其实她是自己的儿子没能进铁路,所以眼红着呢。不过她这种话说出来,领导也得噎得够呛。想想,咱家祖上全是普通工人、农民,现在整个大家族好不容易培养出一个大学生,培养出一个干部,岂能自己废了?所以当时我的态度也很强硬,那干事逼我立字据,让我自愿放弃干部身份,改职做工人。那我哪能干呀?不过当时急于先调进单位,字据还是写了,但你们猜我是怎么写的?我这么写:“我调入单位后,愿意目前在基层锻炼,享受94届国家统招全日制本科毕业生同等待遇”。我只写在“基层锻炼”,,连“做工人”这个字眼都没有,更别提按她那要求我“改职”的要求了,那最后一句话强硬得让她气结。这事一僵就僵了半年,最终,找到她一个老乡出面,把她摆平了,没花钱,她越是这德性,我还就越不往她身上花钱,一分钱也不花,咱不能助长她的德性。
阎王好哄,小鬼难缠,这话说得一点也不错。